宗庆后与马云的这场莫名其妙的互撕基本上属于“鸡同鸭讲”，两人讲的完全不是同一桩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各自都找错了“敌人”。
岁末年初，正当彭博通讯社统计显示马云以333亿美元身家力压王健林，登上2016年度中国富豪榜首宝座之时，另一位杭州同城的富豪却让这位新科首富十分不爽。
▲ 宗庆后、董明珠、李东生参加《对话》节目
在2016年12月25日央视财经频道播出的《对话》节目中，娃哈哈集团董事长宗庆后、格力电器董事长董明珠和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抱团炮轰虚拟经济。
宗庆后延续了此前曾引发热议的曹德旺的观点，认为造成当前中国实体经济寒冬的原因有三，一是高税费，二是虚拟经济过火，三是房地产泡沫。
▲ 宗庆后“批”马云
这些讨论原本见仁见智，然而不知为何，宗庆后主动提及马云在不久前的“云栖大会”上提出的“五个新变革”——即新技术、新资源、新制造、新金融、新零售。他公开说，除了其中的“新技术”外，其他的都是胡说八道。
马云当然从来也不是什么谦虚和低调的人，他很快就发起强势回击：“中国不是实体经济不行了，而是你的实体经济不行了。”
在2016年12月29日举行的“江苏省浙江商会十周年大会”上，马云也主动谈到中国经济的“虚实之争”。他再次重申，新零售、新制造、新金融、新技术、新能源注定是中国经济的未来，如果抓不住这个趋势，就要被淘汰。
“不是技术让你淘汰，而是落后思想让你淘汰，不是互联网冲击了你，是保守的思想、昨天的思想、不愿意学习的懒性淘汰了你，自以为是淘汰了你”。
这显然是对宗庆后的隔空喊话。
▲ “60后”“70后”企业家
许多人用“新旧势力”的代沟来解读两位同城企业界大佬之间的分歧。
他们认为，宗庆后、董明珠这些“40后”“50”后企业家与马云、马化腾为代表的“60后”“70后”企业家的成长时代决定了他们拥有迥异的价值观——前者所受的教育和经历决定了他们容易倾向于认为，只有工厂生产才是创造了真正的价值；后者则更乐于接受新观念，拥抱新技术，采用新模式。
例如，作为一家终端消费品公司的老板，宗庆后竟然毫无愧色地面对电视镜头说，“我不上网，也没工夫上网”。他完全依赖下属报送给他的网上舆情监控，这在马云们看来无疑是不可思议的。
这类文化视角的解读当然是有其特定价值的，但针对具体事件时，它往往显得既模糊，又失之空泛。
我认为，宗庆后与马云的这场莫名其妙的互撕基本上属于“鸡同鸭讲”，两人讲的完全不是同一桩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各自都找错了“敌人”。
▲ 不是敌人的“敌人”
这其中存在双重误区——
首先，对于何为“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这个问题，宗庆后的认知是有严重偏差的。在提到所谓“虚拟经济”时，无论是宗庆后还是董明珠，指的似乎都是互联网产业。宗庆后指责电商烧钱买流量，“搞乱了实体经济的价格体系”；而充斥电商的假冒伪劣产品也对实体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
在这个问题上，我基本同意马云的观点：生产制造是实体的一部分，流通也是实体经济的一部分。企业没有实体虚拟之分，只有好企业坏企业之分，要大力发展实体经济，但也要淘汰落后的生产力。马云还特地指出，其实宗庆后嘴里的所谓“虚拟经济”也很艰难，就连BAT也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 2013年，博鳌亚洲论坛还曾举办过有关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对话
严格意义上说，经济学教科书中并不存在“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概念。不过，现实中用得多了，就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说法。但一般的共识是，所谓“虚拟经济”，就是指金融投资市场，亦即纯粹的“以钱生钱”的过程。除此之外，都是“实体经济”。
就其流通产业的性质而言，电商与店商并没有任何根本性的区别，只不过销售的形式不同而已。宗庆后看到的那些“刷流量”“假冒伪劣产品”等乱相，并非电商独有，在传统零售行业，伪造销售业绩、贩卖假冒伪劣商品的劣迹一点也不比电商少。相反，正如马云所说，互联网手段大大提高了实体经济的效率，从而整体上促进了经济的进步。
▲ 互联网企业与资本市场之间高度依存
在这方面，宗庆后真正应该关注的焦点是互联网企业与资本市场的高度依存关系。因为这种“圈钱”模式的广为流行，互联网企业的确比传统企业更容易滑向靠单纯的“讲故事”“画大饼”乃至“庞氏骗局”来赢得生存空间，而不是像传统产业那样依靠扎扎实实的经营业绩。
这其实是一个投资“泡沫”问题，并非“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之间孰优孰劣的问题。宗庆后确实找错了“敌人”。
然而马云特有的“创新鸡汤”虽然鼓舞人心，但终究也没有把问题说得更清楚。当他说企业家切不应该“活在昨天，抱怨明天”，当他说实体经济只有经历住新科技的挑战、转型和创新的洗礼，才能“面对明天的太阳”时，他说的或许没错。但他随后又说，中国的实体经济由于缺乏开拓精神和创新精神而走了下坡路，他显然也找错了“敌人”。
我甚至可以十分有把握地说，如果说宗庆后和董明珠是拒绝创新的守旧派的话，那么放眼中国大概就没有懂得什么叫创新的人了。
▲ 到底谁搞乱了实体经济？
更重要的误区在于，无论是宗庆后还是马云，都将中国经济当前面临的困境归咎于对方所代表的企业或行业——宗庆后指责马云搞乱了实体经济，而马云嘲笑宗庆后保守、懒惰、不愿意学习……
事实上，近年来中国实体经济面临的严酷形势以及经济“脱实向虚”的趋势背后，有着非常复杂的原因，也与全球经济形势高度关联。然而，如我此前发表在冰川思想库的多篇文章中分析过的那样，不恰当的财政货币政策以及结构性改革的滞后，才是它的根本原因。
在这方面我不进一步展开分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经济并不缺乏富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也不缺乏勤劳智慧的劳动者，更不缺乏令人艳羡的广阔市场……
中国经济的真问题是：长远来看，我们缺乏自由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短期来看，我们需要有更合理的宏观政策。
